第六章 弃文从武（一）
回到医院，周刚在病房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“爷？你咋跑来了？大老远的，你咋来的？火车上那么多人，你没磕着碰着吧？”
看到爷爷，周刚既心疼又高兴。
周德顺：“磕什么？碰什么？恁爷又不是老得不能动弹！哎呀这个深圳太大嘞，找个医院愣是找了一下午啊！”
周刚牵着爷爷的手，说：“爷，快进去吧，进去歇会儿喝点水。你说你折腾来干什么！有我在这儿你还有啥不放心的。”
一家人寒暄过后，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存折，放在周刚父亲的手上，说道：“老四、四媳妇、刚子……这存折，是俺一辈子攒的积蓄，平时恁寄给俺的钱、卖粮食卖海货的钱，还有这么多年国家一直给俺发的参战补助，俺基本没动，都在这里头！虽然不是很多，但也够治病坚持一阵子了，拿着！”
周父：“爹，恁这是干什么！这是给恁养老的钱，不能动啊！”
周德顺满是皱纹的脸上，缓缓流下两行泪，“我不用恁养老……老四，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恁了……要不是爹把恁拴在身边，恁早就飞出农村变凤凰了，刚子也从小就生在大城市了！哪会受这个洋罪？现在还把恁累得大病一场……爹对不起恁啊……”
老爷子这话，说得一家三代四口人，全都低头痛哭。
老爷子继续说：“老四，恁那三个木良心的哥，恁就不要指望了……打小我就看他们心太野，这么多年在外边，早就忘本了！恁娘病重的时候，只有恁媳妇两个照顾，他们直到恁娘咽气才回来看一眼！不要脸的货！现在恁病了，俺跟他们一说，他们连一点来看看恁的意思都木有！妈了个巴子的，生那三个儿就是多余！老四啊，爹知道，爹知道恁给刚子存了上大学的钱，那钱一分都不能动！咱就是再难、再穷，也不能难孩子！俺一辈子没文化，恁一辈子没文化，刚子坚决不能没文化！都记住木有？”
男儿膝下有黄金。听到此，周刚扑通一声跪在爷爷面前。哭着说：
“爷，你别说了！俺不上大学了！俺那上大学的钱拿来给爹治病！动你养老的钱，俺们……俺们良心上过不去啊，爷爷！”
老爷子抱着孙子，呜呜地哭：“好孩儿，好孩儿……刚子，爷这条命是从上甘岭那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，是俺班长替俺挡子弹挡回来的！早就该还嘞……木事儿，恁上恁的学，家里不用恁操心！别让恁爹娘和爷爷失望。听话……”
周刚：“爷，你不用劝俺。俺这两天都想好了，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。从今天起，俺不会再花家里的一分钱！俺已经十八岁了，该自谋出路了。”
周父：“刚子，爹对不起你……让你作难了，孩儿啊……”
病榻上的父亲放声痛哭，母亲也跟着哭。
周刚：“爹、娘、爷，你们都别哭……不就是个病嘛，咱就治呗，咱又不是没钱。不就是个大学嘛，俺就不上了，俺就不相信不上这个大学俺这辈子就没出路！俺看孬蛋和二孩子没上高中，现在不也好好的吗？咱家现在的头等大事，就是给爹治病！要不然，俺以后就是再有前途，混得再好，把爹的病耽误了，俺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？”
周母：“刚子啊，不上大学，恁想干啥？”
周德顺：“就是，恁想干啥？又想跟那孬蛋和二孩子出去打工？”
周刚擦擦眼泪，站起身来，坚定地说道：“俺想好了……俺去当兵！”
听到周刚这个决定，全家人都吃了一惊。
尤其是周德顺老人，几年前还因为当兵的事，爷爷动手打了孙子。今天，周刚竟然主动提出要弃文从武。
周德顺：“恁这孩儿咋回事……为啥现在突然想去当兵了？”
周刚：“到了部队，俺不用再花家里的钱，爹可以静下心来治病，俺每个月的津贴还可以寄回家里。而且，俺都打听过了，在部队好好干，有机会可以考军校的！”
周母：“啥？当了兵，在部队还能考大学？”
周刚：“是啊，娘！军校毕业，出来就是军官！”
周德顺：“嗯啊……恁别在那说大话，别以为俺不知道……那军校，是恁想考就能考嘞？恁三爷他那个大孙子，比你大两岁，当兵之前也是说在部队能考军校！结果嘞，花了多少钱？连娶媳妇的钱都花进去了！连军校长啥样子也没见着！现在退伍在家，闲人一个！刚子……恁就别动那脑筋了，安安心心上恁的学去，老老实实参加高考！”
周刚当然知道这些事，在学校里听来的。但是他铁了心了，非走这条路不可，眼下这是釜底抽薪、缓解家庭经济危机、筹钱给父亲治病的唯一方法！出去打工挣钱，家里没有人会同意；继续考大学，加重家里的负担，自己不愿意！参军入伍似乎是个折中的办法。无论以后在部队有没有机会圆那个大学梦，这条路自己是非走不可了！
母亲和父亲似乎有点动心了，可是该怎么说服爷爷呢？
周刚想了想，跟爷爷说：
“爷，俺问你，小时候你给俺讲的上甘岭打仗的故事，是不是真的？”
这孩子竟然怀疑我拼命打过的仗？周德顺眼一瞪，“当然是真的！”
周刚又问：“你说你和英雄黄继光是一个营的，你还说你的班长替你挡过子弹！是不是真的？”
老爷子一听就生气了，骂道：“恁个二半吊子！老子上过战场的人，还能拿战斗英雄当玩笑不成？俺班长就牺牲在我脸前！恁再胡说八道，腿给恁打折！”
周刚：“爷！你的命是你班长救的，你刚才说早该还了……现在，俺去当兵！俺替你去还！”
父亲、母亲、爷爷，全都愣在那里。他们想不到，十八岁的周刚能说出这些话，他们再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。
良久，老爷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，说道：
“刚子啊……爷同意了……同意了！恁去吧……当兵去吧！”
老爷子点头了，家里没人再拦着。
于是，周刚的父亲便也静下心来接受治疗。儿子为了他，放弃了大学梦，他不想辜负儿子的孝心。所以，病重的父亲坚强了起来。
待父亲病情稳定之后，征兵的日子也近了，周刚别了父母和爷爷，只身一人返回老家。
周刚的学校。
“校长，这次真是谢谢您了，感谢您对部队工作的支持！”
“解放军同志太客气了……部队也是育人的地方，让愿意当兵的孩子穿上军装，也是对孩子们负责呀！”
跟校长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空军常服的军官，上尉军衔，他是到这个学校征兵的。有的学生是自己想当兵，有的学生是考不上大学没有出路，有的学生是家里的经济条件负担不起大学学费，有这些情况的学生，都在上尉的征兵范围之内。而且，高中毕业参军，文化素质虽然比不上科班出身的军校生，但总比初中毕业的要高，而且可塑性更强。
跟校长了解完情况，上尉正要离开，路过一个教师办公室门口，听到里边传来激烈的争吵。
“周刚啊周刚，你是不是昏了头了！你这三年的努力，不都白费了吗！再说了，就算要当兵，你也等来年高考之后再说吧？你现在就走，连高中毕业证都不要了吗？”
原来，周刚从深圳回来，把自己要当兵的想法告诉了班主任。班主任勃然大怒，正在训斥周刚。
“老师，俺怎么着都行，但是俺爹的病不能拖啊！俺要是继续上学，就又得花家里的钱，花给爹救命的钱……俺不能这样！坚决不能！”
班主任：“好好好……咱俩都冷静一下。我知道，你父亲还在病床上躺着，可是周刚，我们并不是没有一点办法！学校会帮你的，同学们、老师们，大家都会帮你的！你年纪轻轻的，不要早早的就让钱这个东西成为你的负担！明白吗？”
周刚：“老师，这个俺知道。俺知道大伙都是好人，会帮俺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可是俺就是不想欠大伙的情嘛！俺是个男孩儿，俺有手有脚的，俺自己会给自己找出路！谁家供个大学生容易啊？俺有什么权利花人家父母辛辛苦苦挣来的钱？老师，你就让俺走吧！俺求你了……”
周刚苦苦央求，班主任摘下眼镜，“周刚……你这么说，老师心里更难受了……”
上尉和校长一直站在门外，听着这对师生的对话。上尉的心里不由得震了一下。
校长埋怨道：“哎呀，这是在干什么，大吵大闹的……解放军同志，让你看笑话了！”
校长正要推门进去，突然被上尉拦住了。
“校长……我能不能跟这个学生谈一谈？”上尉问道。
校长心说，哎呀这个当兵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，周刚这个学生谁都喜欢，这要是让你挖走了，我们学校又少一个重点大学的名额。可是上头说了，无条件配合部队工作。没办法，只能硬着头皮答应。
“周刚，你出来一下！”校长推开门，把周刚叫了出来。
“校长……”
“周刚，解放军同志要跟你谈谈，你要会说话，明白不？”校长一边说，一边偷偷地冲周刚眨眼。
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被上尉发现了，上尉说道：“校长，我想单独跟他说说话，可以吗？”
校长一听，完了，这当兵的太厉害了！这学生怕是保不住喽。
“呵呵，那当然可以！那……你们谈，我走，我走……”
